除了过于宠溺孩子,顾家也不是什么适合养孩子的地方,这种背景深厚的大家族,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干净,利益纠缠之下,少不得各种龌龊事。
虽然说有顾息允在,没人敢碰叶久。
但是这个顾息允,身体状况并不好,年少时便落下的病根,当年是有人要他死,最后只有他活了下来,只剩半条命,若非足够惊人的意志,恐怕早就走了。
这些年完全是以一己之力、病弱之躯撑起整个家族。
就他听到的那些事,这个人的手段不可谓是不狠戾无情,不留余地。
年纪轻轻,便让众人惶恐。
叶琛然一直担心,自家外甥在对方的耳濡墨染之下,会不会成长为一个无底线的狠人,但观察了下小外甥在顾家的日常生活及衣食住行……
再这样养下去,恐怕还是个小傻子……
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
别提有多无忧无虑。
明明只相差七岁,看看他家小叔,堪称是惊才绝艳,什么都会,再看看他小外甥,傻乎乎,什么都不会。
真让人愁心。
舅妈,也就是赵悦看他的反应。
“我知道你不想把孩子送回去,我也不想,要不等这件事处理了,我们跟小九商量一下,只要他自己不愿意回去,顾息允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叶琛然点头,话题又回到刚才,“他这次为什么打人?”
两个大人转头看向那边坐着的黑发少年。
他们心里都清楚,叶久平时虽然称不上是多乖,但也绝对不是会随便打人的个性。
这次实在是令人意外。
“出什么事了?”
赵悦回想一下,貌似没什么事,“昨天我告诉他,席屿临时有事,今天来,小九有点不高兴。”
“可能是等急了,觉得人家说话不算数,一时生气动了手,下手也没来得及收住。”
叶琛然不太信,他刚刚看得很清楚,席屿身上的伤不是小伤,下手很重,绝对不是平时玩闹的力度。
有种要把人往死里打的劲。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点,他担心叶久在顾家待久了,学会了上流社会里的那种骨子凉薄,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随意放纵。
一个孩子要学坏总是格外的容易。
赵悦反倒没有思虑那么多,她觉得自家外甥挺好,能跟小孩子在一起玩闹,本心肯定是好的。
“回头我跟他聊聊,把矛盾说开就好了,朋友之间能有多大的仇。而且席屿这孩子一向脾气不错,知情懂礼,只要好好道个歉,应该没什么事。”
于是。
叶久被舅妈哄着先去给人家道个歉。
他倒没过多纠结。
主要是看一向注重形象的席屿此时整张脸都被包扎了起来的可笑模样,连张嘴说话都不能,着实是解气,于是他盯着对方看了几眼,很干脆地道了声歉,说完就走了。
“哎呀这孩子。”
赵悦作势说了一句,却没把人追回来,转头看向病床上看着惨兮兮的席屿,神色歉意,“实在抱歉,这孩子正在气头上,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这样,医药费我们都给包了,赶紧转到好的医院,可别让孩子毁容了。”
旁边的司机心里嘀咕:还差你这点医药费?
打人的是你,道歉也是你,就欺负他们家公子脾气好现在还不能说话是吧。
他看向病床上的人,越看越心疼,眼前的这一幕完全是印证了那句——
被打到不能开口反驳。
太狠了。
席屿没注意他的视线,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实话说,以叶久的身份和精神状况,除非是把他打残,否则他们家是没必要追究这个责任的,毕竟谁能跟一个傻子计较。何况被一个傻子给打了,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是,他看着叶久离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感觉哪里开始变得不对劲。
就比如,叶久……没那么傻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一个傻子九少爷,和一个正常九少爷,自然是后者更有用。
但这平白无故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
*
因为这事,叶琛然很快接到顾家那边来的电话。
先是问候了这事的起因结果,具体伤势情况,随后很快表示——你得把孩子送回来了。
叶琛然挂掉电话的时候,脸都是黑的,偏偏又不好反驳,当初他把孩子带走的时候是答应过的,不然顾息允根本不松口放人。
现在又出了这一档子事,对方更有理由把人带走了。
他看了看那边客厅里正在写作业的两个小孩,他媳妇是历史学博士,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给孩子们辅导学习。
就比如小女儿的学习进度已经到了初中,课程基本被放到一边,现在主要是看书练字和舞蹈,而叶久,已经把英汉词典抄写了三遍,他舅妈准备教他西班牙语。
“哥哥,你在想什么?”
叶久回过神,把小表妹凑过来的小脑袋往回推了下,“看什么,这不是你的作业。”
小姑娘眨巴眼睛,小小声说话,“你有没有闻到,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好香啊。”
“嗯……确实很香。”
两个小孩齐齐看向厨房的方向,直咽口水。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旁边坐下来,叶久转头一看,“舅舅。”
小姑娘一看爸爸来了,吐了下舌头,拿起笔,继续乖乖练字。
叶琛然在家里的威望还是挺重的,最主要表现为他那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不仅能威慑罪犯,还能吓哭小孩,不过叶久很少会怕他,大概是因为——缺心眼。
“你小叔那边打电话过来了。”
叶久怔愣,心情一时复杂,算起来,他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小叔。
叶琛然看着他,“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很好。”
“那继续住下去呢?”叶琛然说话很直截了当,毕竟委婉的话,外甥不一定理解,“你小叔那边事务繁忙,经常有很多事要处理,你过去不一定能帮到他,在这里,舅舅还可以继续教你。”
叶久沉默。
过了一会,他开口。
“我觉得我得回顾家。”
这是他刚才考虑的问题,如果他只是顾家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他确实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做个傻子也挺好,但他不是。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能是一拖再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叶琛然看他的神情,还有语气,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一瞬间突然有种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既然是你的想法,舅舅就不留你了。”
他伸出大掌,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叶久的脑袋,“在那里住的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舅舅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叶久鼻尖蓦然发酸,大概是因为舅舅一向话不多,寡言淡漠,但为他做的一点都不少,也是真的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对待。
“哥哥……你要走了吗?”
旁边的小姑娘听到他们的对话,简直没法练字了,拉着他的衣角,眼圈红红,“你真的要走?你走了以后谁陪我玩……”
小嘴一瘪,马上就要哭了。
叶久伸手掐了把她的小脸蛋,“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就回来,接你去我那玩,你可要做好准备。”
小姑娘破涕而笑,“真哒?!”
“嗯,真的。”
没过两天,叶久告别舅舅一家,回顾家,坐上车的时候,感觉背包里似乎塞了什么,拉开拉链一看,他愣了下。
里面被偷偷塞进了一根糖葫芦。
他经常给小姑娘买的糖葫芦。
叶久抬眼看向后视镜,此时车正缓缓行驶,透过后视镜里,能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石阶旁,眼巴巴地瞅着这边。
很是依依不舍。
但随着距离的拉远,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他收回视线,缓慢地吸了口气。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个傻子快乐吗。
快乐。
但他不能永远是个傻子。
他把糖葫芦仔细收好。
到顾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叶久下车的时候,依稀还恍若隔日,这个地方他很熟悉,闭着眼都能想得出这里的一草一木,做饭的阿姨,还有老管家,因为从小是在这里长大的。
地方很大,里里外外的佣人也不少,不过住在这里的顾家人不多,这些年里,除了顾息允,只有叶久。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
“小少爷可算是回来了。”
管家翘首以盼很久,终于见到去接人的车在门前停了下来,叶久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立马喜笑颜开,过来仔细地瞧着自家小少爷,越看越欣慰,“长高不少。”
叶久扬眉,“那是,我还能再长。”
他把包从车里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一盒桂花糕,递给管家伯伯,“舅妈做的,不多,这个给你。”
管家顿时受宠若惊,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没想到小少爷回来还不忘给他带东西。
“坐了这么久的车,小少爷要不先去休息一会?”
“不用,”叶久顿了下,“小叔在不在?”
“在楼上,刚才林医生来了。”
叶久心里咯噔一下,林医生是小叔的私人医生,基本每次出现都意味着小叔的身体状况有变,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他进去,把东西随便一放,上楼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一瞬,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实实在在有三年没见过小叔了。
上一次。
还是小叔死的时候。
临死之前,小叔对他说过一些话,其中就有这么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结果他蠢到把自己的命丧在朋友手里。
简直是愧对小叔的教导。
叶久上了楼,朝着那个方向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回头喊一句。
“我告诉你,顾息允,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明天我就告诉你的小少爷去。”
一转头,差点撞上这边的叶久。
“吓我一跳,”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叶久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什么好人言?”
林医生先是下意识打量他一下,一段时间没见,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长得又快,个子比之前蹭高了一大截,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他忽然咦了一声,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缓缓凑近叶久,盯着他的眼睛。
“桂花……挺香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始终注视着叶久的眼睛,可能是发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一个傻子的眼神,与正常人的眼神,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何况他是个医生,在这方面的敏感程度比旁人高很多。
叶久面色平静,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你刚刚跟小叔说了什么?”
林医生眉梢一挑,眸光亮了几分,“你想知道?任何信息都是有交易代价的。”
他是在试探叶久。
“林莫。”
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自他的后方响起。
叶久心头一跳,视线越过林医生的肩,看向那边,出现在门口,神色淡淡地注视着这边的男人。
比正常人增添几分病态白的脸,却丝毫不掩盖他原本容色的出挑,堪称是顶绝的一张脸,修眉挺鼻,薄唇清淡,矜贵而冷情,哪怕是穿着一身日常家居服,倚在门框,眼神漫不经意地瞧着这边,依旧让人心肝一颤。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小叔真好看。
单是站在那就很养眼,真不愧是他家小叔!
叶久微囧,没办法,从小就被自家小叔的颜值给暴击了,哪怕日后有不少人对席屿的容貌赞不绝口,各种花样夸上天,说真不愧是国民贵公子,他也没有太大的感受。
毕竟琅玉在前。
双方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而小叔跟席屿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小叔没有太多斯文的气质,他是个病人,自年少起,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额外的,于是总给人一种可遥而不可及的感觉。
就好像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随时会离开。
叶久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未见的小叔。
然后慢慢地,扬起了一个笑,那笑容如同午后日光般,毫无阴霾,没有任何的过往伤痛,干净而明彻,他喊了一声。
“小叔。”